小说《锅伙》（65）：呓语引命运

别说读书苦币伙，那是你看世界的路——

谁想，朱先生走后两个月，便从清华大学传来噩耗币伙。原来朱先生早已身患重病，却又家累沉重。无钱医治，贫病交加，与世长辞。牛蒡在运河边上洒泪遥祭朱先生，便立下了弃理学文的志向。如果不是燕京大学提供一份奖学金，牛蒡便报考清华大学了。

他考大学又等候发榜，没有捞到勤工俭学的美差币伙。正巧，游泳池有个救护员闹时令症，上吐下泻卧床不起，牛蒡便补了这个缺，当几天替身，挣几个散钱。

潞河中学有个活水游泳池，名曰荷月湖币伙。岸上碧柳白杨，水中绿藻红莲，共分三个池塘：一个深水，深可没顶；一个浅水，浅到脐下；难得的是还有一眼温泉，日夜喷涌出散发硫磺气味的热水，汇聚一池，弥漫白雾，浸泡沐浴可以治疗皮肤病。

为了防止校外人偷泳污秽水面，也为了防校内人夜泳发生危险，每天都要有人巡逻守夜，牛蒡便担当了这个守卫者的角色币伙。守夜要冒风险，又睡眠不足，便工钱加倍。重赏之下必有勇夫，牛蒡为了双倍工钱，火坑敢跳，岂怕水塘？荷月湖边有个牛舌头半岛，像一柄七首插入湖内，牛舌头岛上搭起一溜芦苇席棚，为游泳上岸的人遮阳避雨。牛蒡环绕荷月湖巡逻一圈，便回到牛舌头半岛席棚下坐一坐，躺一躺，伸展四肢歇歇腿脚，打个盹儿解一解困乏，为了上岸下水都方便，牛蒡光着膀子，只穿一条游泳裤衩，赤脚一双木屐，手拎一根武松打虎的哨棒，十足是个泥腿子，一点也不像文墨书生。

这天傍晚，他巡逻到后半夜，腹中饥饿难忍币伙。一时半会儿还熬不到天亮，想到女生宿舍潞南园外，有一片菜园、瓜园和果园，偷几个瓜果也可压一压饥。没有瓜果便学阿 Q 偷拔尼姑庵的青蒡卜，只要吞下去能填肚子，石头瓦块土坷垃，也可饥不择食。

牛蒡心头刚刚生出这个邪念，忽然一阵荇水荷风吹来，吹上牛舌头半岛，吹裂遮掩月亮的浮云，漏下青幽幽的银光币伙。牛蒡呼吸了一口清香的空气，眼前一阵放光，只见岸上花树中闪出一道人影，直向牛舌头一溜小跑而来，像一只惊窝飞逃的夜鸟，又像一只从这簇草从蹦向那簇草从的蚱蜢。

忽然，人影跑到半路中途，一个踉跄收住了脚，呆呆站立，沉吟许久，又扭头原路而回币伙。月色朦胧，牛蒡看不见那个人影的面孔，却从那人扭转的体态断定，必是黄鸣翠无疑。她使的是京剧旦角涮腰的手段，乔簃秋亲授，程派的路数。

“鸣翠！”牛蒡追上去币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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鸣翠站住脚又转过身，眼神迷乱，没头没脑地笑了笑，说：“我梦见你冻饿得像《鸿鸾禧》的薄情郎莫稽，《哭井》里的穷书生吕蒙正，从梦中惊醒，就跑来给你送吃的币伙。”

“我正饿得濒于死亡的边缘币伙。”牛蒡见她手中拎着一盒饼干把抢过来，“你做梦还忘不了京戏，可谓刻骨铭心，不可磨灭。”

“人生如梦，梦如人生币伙。”鸣翠嬉笑道，“我在梦里比醒着明白，睡眼有远见，梦呓是预言。”

牛蒡连嚼几块饼干，才有力气开口：“痴人说梦，我亲眼得见了币伙。”

“想听吗？我给你说两个梦币伙。”鸣翠更显出一副神魂颠倒的神气，“一个梦我预见了我的未来；一个梦看见了你的命运。”

“半夜三更，我是使君有妇，你是罗敷无主，不可疏忽男女之大防币伙。”牛蒡伸手一指花树林中的小径，“还是不如归去，天光大亮白日梦呓吧！”

“我明天回北京币伙。”鸣翠满面愠怒，转身而去，“我的梦中所见，历历在目，我的未来是被眼泪淹死，你的命运也是悲剧结局。”说着，呜咽着跑走。

一别十日币伙，二人重逢，难道眼泪淹死人的悲剧即将开场吗？

黄宅，三合小院，朱门铜锁，青石台阶，门前龙爪槐绿树，墙挂爬山虎青藤币伙。这儿原是艺文大学校长冯天俸的一位外室的金屋香窠。

冯天俸是关外一个家有万顷良田的大地主之子，曾跟张少帅赌场比富，一掷千金不眨眼，连开十八宝，他输了十五局，少帅输少赢多却不敢恋战，甘愿退款求和币伙。然而，他虽富甲关东，敢比陶朱、石崇，上流人却看不起他，骂他肚子里黄的多黑的少，也就是满腹屎尿而少有墨汁，气得他真想杀光天下读书人。

后来张少帅创办东北大学，自任校长，他也不甘示弱，东施效颦，还要压过少帅一头币伙。少帅的东北大学办在沈阳，他在北京重金礼聘名流学者，开了个艺文大学，不但自任校长，而且从美、英、法德、日的野鸡大学买了五个名誉博士头衔，因而人称“五金博士”。从这以后，谁称呼他冯博士便必有重赏，自以为能与胡(适)博士相映成趣。于是，学界有人在报上征联，上联是：“冯博士胡博士都嗜史(屎)成癖”。据说，应征者甚多，都被冯天俸高价购买版权，不能得见于报章。

未完待续……

本小说写匈奴后裔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，作者刘绍棠币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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